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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姑姑当然不敢用。皇后刚来看过，她就病了，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，定然是蒋家人动了手脚。她甚至用头上的银簪将饭菜悄悄都试过一遍，结果当然是没有毒。然而她已经不敢随便吃了，最终只是喝了几口粥，吃了一个白馒头而已。老话说：人是铁，饭是钢，一顿不吃饿得慌。海姑姑一连两天只吃素不沾荤，还只敢吃几口，再加上仍旧腹泻，自然是很快就顶不住了。到第三天，她连起床去教导桃华的力气都快没了，不得不请蒋家人给她往宫里去传话‐‐她不敢用蒋家人，也不敢用蒋家请来的郎中，只盼着宫里太后知道了，能给她派个太医来。桃华笑吟吟地听了她的话，吩咐人去往宫里传话，然后体贴地道：&ldo;太医怕一时也来不了，我出去寻一寻，有擅治肠胃的郎中先请一个来给姑姑诊诊脉。&rdo;海姑姑想拒绝，桃华已经转身出去了。她当然没去请什么郎中，而是让三七驾车，直接去了春华轩。于铤就在春华轩后堂的一间房间里。当初他就是从这里被抬出去的，没人想得到他现在居然还在这里。桃华进去的时候他恹恹地坐在窗下，对着外头阳光明媚的小院出神。&ldo;这几天觉得怎么样？&rdo;桃华像从前在医院查房的时候对待病人一样自然地问。于铤看了她一眼，没有说话。桃华也不在意，走到他对面，把脉枕摆好：&ldo;让我诊诊脉。&rdo;沈数安排了人专门照顾他，平日里他的饮食起居早就整理好等着桃华来看了，所以他说不说话都不妨碍。于铤不动。桃华笑笑，示意旁边的人过来把他的手搁到脉枕上。于铤现在是处于心理低潮期，他既被家族抛弃的事实打击，又被那种根深蒂固的对家族的忠诚所禁锢，陷在一种痛苦的心理冲突里出不来，结果就是对一切都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式，只等着别人来对他的人生做一个处置‐‐说白了，他在提前装死。对这样的人，老实说桃华也没有什么办法，她学的是中医，不是心理学。于铤现在这种情况，其实最需要一个心理医生，可惜这个世界没有。&ldo;脉象不错，药可以不用吃了，我换一个药膳的方子，每日一次，吃一个月即可。&rdo;因为之前必须让于铤的脉象显示出肠胃损伤的样子来瞒过太医，所以桃华给于铤吃的那种药多少还是有些刺激性的，加上之前于铤那次大醉也伤身，所以他现在肠胃的确有些脆弱，需要仔细调养。桃华低头去写药膳方子，于铤木然看着，忽然冷冷地道：&ldo;你为何要救我？&rdo;&ldo;因为怕你死了我说不清楚啊。&rdo;桃华轻松地回答，头也不抬地继续写。于铤冷笑了一声：&ldo;那现在已经与你无关了，你又何必再来。&rdo;他可没忘记在猎场的时候，他曾经对桃华的挑衅。按理说，现在这个女子应该是很愿意看他的笑话才对。这次桃华放下了笔，郑重地抬起头来看着他：&ldo;你是因为不愿意杀良冒功才跑回京城的，就凭这一点，我愿意给你尽心诊治。&rdo;于铤怔了一下，抿抿嘴唇才冷笑道：&ldo;是因为要留着我作证吧？&rdo;桃华摇摇头：&ldo;你就算永远不开口，王爷也会保你一条命的。&rdo;于铤又沉默了一会儿，才道：&ldo;怎么保？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？&rdo;桃华反问：&ldo;那你想做什么？回家？要知道，如果再有人给你下断肠草，我未必能救得回来。&rdo;于铤也很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回家了。之前在宫中，他已经看到了药碗里下的金刚石粉末。每次就那么一点点，但是这些粉末会粘在他的肠胃之中，用不了几次就会将肠胃慢慢磨穿，让他痛苦地死去。于家，已经将他视为危险，必欲除之而后快了。&ldo;我也姓于。&rdo;于铤挣扎着说了一句。一旦于家倒了，连他的父母都要被株连，他死后如何去地下见于家列祖列宗？&ldo;大义灭亲，其是之谓乎？&rdo;沈数从外面走了进来。他穿一身暗蓝色长衫，头发用白玉簪挽起来，长身玉立，站在那里如同山峰一般挺拔，&ldo;你也是读过书的人，没有读过这一句？&rdo;这句话出自《左传》，于铤当然读过。他挣扎着艰难地道：&ldo;子曰，父为子隐，子为父隐，直在其中矣……&rdo;这就是所谓的亲亲相隐。在春秋战国时期提出，又在三国两晋南北朝得到了进一步确认，此刻于铤用《论语》来辩驳左传，也算是恰到好处。沈数眉毛一扬：&ldo;《永徽律疏》读过吗？&rdo;《永徽律疏》就是《唐律》，其中对于亲亲相隐有明确的规定：凡谋反、谋大逆、谋判，以及某些重罪，并不适用于亲亲相隐。&ldo;于家延误山东上报灾情的奏折，致使民怨沸腾酿成人祸。又假托红莲教之名，将灾民诬为暴民，大肆杀戮，血流千里，仍上报为功。且声称红莲教散播今上登基之谣言，是为谋反，如今红莲教为子虚乌有，那么散播谣言是为谋反，究竟说的是谁呢？&rdo;于铤冷汗涔涔而下。于阁老正是抓住红莲教散播关于皇帝的谣言才将他们打为反贼的，也就是说散播谣言的就是反贼。那么现在这谣言不是红莲教传出来的，则按照这个逻辑，假冒红莲教来传播这个谣言的人，才是真正的反贼！桃华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数。原以为沈数是个武人，没想到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。沈数感觉到她的目光，侧过头来，在于铤看不到的角度冲桃华眨了眨眼。这么严肃的时刻‐‐桃华险些笑出来，连忙用力咳嗽了一声，补上一句：&ldo;何况圣人云子为父隐，未云为族兄隐。&rdo;就算子为父隐好了，于锐可也不是你爹……于铤低下头不说话，然而紧紧握着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激烈的冲突。沈数也不打算现在就逼他开口，毕竟皇帝要的也不是他现在出来揭发于锐：&ldo;你好生养着吧。等你病愈，如果愿意可以跟我去西北。&rdo;于铤猛地抬头，但是沈数已经带着桃华转身出去了，只留下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药膳方子在桌上。他拿起来看看，一笔字秀丽中带着锋芒，收弯转角都透着股子锋利劲儿，倘若不是他刚才眼看着桃华写的，未必敢认定这笔字出于女子之手。纸上不单详细写明了药膳的配料以及火候，还在下头细心注明：病患肠胃脆弱，初时不可多食，以日一盅为宜，晚饭时食用，十日后可加半盅。如有不适，即来复诊。于铤拿着这张纸怔了一会儿，抬头看向窗口。但是桃华和沈数已经离开了，小院里空荡荡的，只有一株桃树吐着红葩，仿佛在阳光中微笑。桃华跟着沈数到了前头，看看四周无人便道：&ldo;我看他今天好像松动些了。&rdo;之前来诊脉的时候也就比个死人多口气，不管问什么都是视如不见听如不闻，更不必说开口辩驳了。不要看他今天口口声声都是在拒绝，但辩驳正说明他动摇，沉默反而是打定了主意难以改变的。沈数笑了笑：&ldo;我听见你说的话了。其实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劳回转京城，原就是他自傲之处。&rdo;因为自觉在道德上并无缺失之处，所以才有底气拒绝。然而当有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，也就特别容易打动他。&ldo;这个人其实还不错。&rdo;桃华说完，又补了一句，&ldo;就是有点优柔寡断。&rdo;&ldo;罢了，反正皇上也不要他现在开口，只要松动了就行。&rdo;沈数摆摆手，显然不太想再谈于铤了。桃华看他眉心皱出浅浅的川字纹，情不自禁地抬手抹了一下：&ldo;可是有什么事？&rdo;沈数感觉到她的手指在眉间擦过，不是特别柔软细腻，却充满了温暖，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意：&ldo;还是因着那些被抓的人。&rdo;&ldo;是了。&rdo;桃华也正想问这事呢，&ldo;皇上怎么说？&rdo;&ldo;皇上也想赦，只是要有个人提出来才好。&rdo;沈数简单地将事情说了，&ldo;……若是实在不成，皇上有意让你大伯父上折子。&rdo;&ldo;我大伯肯定愿意。&rdo;桃华刚想耸耸肩，记起海姑姑这些日子的喋喋不休，又抑制了这个冲动，&ldo;皇上若肯用他，他定然会顶上去的。&rdo;以蒋钧对仕途之热切，只要皇帝给了机会，他肯定会冲锋陷阵。沈数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：&ldo;这是无可奈何之选，若是有别的人就好了。&rdo;&ldo;别的人‐‐&rdo;桃华忽然挑了挑眉毛，&ldo;或许有的。&rdo;&ldo;什么？&rdo;沈数疑惑地问，&ldo;谁？&rdo;&ldo;鲁侍郎。&rdo;桃华微微一笑，&ldo;我可以去问问。&rdo;鲁显答应她的那个承诺，用在这里倒也不错。沈数恍然：&ldo;只是他未必愿意。毕竟他也是于氏一党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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