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里主仆三人闻言,面面相觑。珠儿抢先向外道:“拿住就拿住了罢,这样一个毛贼,送交官府就是了。这深更半夜的,又叫奶奶去干什么!”那人在外头回道:“小的只是来传话的,里头的事儿一概不知。老爷太太请奶奶快去,似是有要紧的话问。”
珠儿嘴里嘟囔道:“什么要紧的话,定要这会子说,明儿一早起来不成么?”夏春朝说道:“让他们这么一闹,这一夜也休想睡了。也罢,咱们就去瞧瞧,他们有什么话说。”言毕,起来穿衣收拾了,就要往上房去。
才走到半道,迎面就见迎夏提着灯笼远远的过来。
那迎夏见了夏春朝,似有若无的行了个礼,口角噙笑道:“太太让我来迎迎奶奶,怕奶奶走错了路途。”夏春朝心中起疑,问道:“不是要往上房见老爷太太么?又怎会走错了路?”迎夏笑道:“上房里不方便,老爷吩咐奶奶到正堂上回话去。”
夏春朝闻言,越发疑惑,又见迎夏神态甚是倨傲,料知同她也没话可说,便点头道:“既是这样,你头前带路便了。我们出来没有预备,只珠儿手里一盏灯笼,不够明亮,正好你赶来伺候了。”迎夏笑了笑,说道:“伺候奶奶,原是我辈分内之责。只是不知奶奶这福分还能有多少时候呢?”说着,也不待夏春朝发话,便即扭身往正堂行去。
珠儿见了她这幅样子,登时气结,向她呵斥道:“奶奶跟前,这是怎么说话的?!谁给你撑的腰,这样放肆起来!”夏春朝冷眼旁观,嘴里说道:“罢了,且到堂上看了情形,再做计较。”心里却忖道:这迎夏素来知晓好歹,她今能这样顶撞我,想必今夜的事儿有些蹊跷了。
当下,一众四人往正堂走去,一路无话。
走到正堂,夏春朝迈步进门,只见堂上灯火通明,陆焕成并柳氏都在上首椅上坐着,堂中跪着一个小子,头伏在地下,面前丢着一个包袱,想来就是今夜家里拿住的贼人。
夏春朝走上前去,向公婆道了万福,立在一旁问道:“不知老爷太太夤夜相招,有何见教?”陆焕成面无表情,一字不发。柳氏冷笑了两声,向她道:“儿媳妇,今夜家里闹了贼,你可知道?”夏春朝顺着话答道:“媳妇儿在屋里也听见人喊,又听闻是拿住了,可就是堂中跪着的这个?按理,这拿住了贼,该当送交官府发落。老爷太太倒把媳妇儿传来,莫非是闹了家贼,怕传出去不好看么?”
柳氏冷笑道:“家贼不家贼,我们也不知道,也不认得,只是自这小子身上搜出来几样东西,倒是眼熟的很。唯恐冤杀了好人,特特叫媳妇你来认认。”
夏春朝听见这话,心中惊疑不定,面上倒是神色不改,向柳氏笑道:“太太说笑了,这贼并不曾到媳妇的房里去。就摸去了几样值钱的东西,也该当不是媳妇的,太太怎么叫媳妇来认?”那柳氏鼻子里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别把话说满了,是不是你的,也要认过了才知道。”说着,向底下吩咐了一声。
迎夏连忙将地下那包裹拾起,双手捧着,走到夏春朝跟前,向她笑盈盈问道:“奶奶且仔细看看,里头的东西可眼熟不?”
夏春朝打眼望去,却见这包裹里放着一张字笺,一双小巧绣鞋,另有一样豆绿色香包。那香包上绣蝶伏牡丹花样、下串银三事儿,正是自己那日去东华楼时所失!
夏春朝一见此物,心中已然明了,面上强自镇定,向柳氏道:“媳妇不识得这些东西,不知这贼子是从哪个屋子里偷的,太太倒叫媳妇来认?”柳氏冷笑颔首道:“好一张利口,就是现从你身上拿下来的簪环,你也能推不知罢?这香包是你见天戴的,上头的银三事儿你使了有年头了。一家子大小谁没见过,你竟能推个不是?!”
夏春朝朗声道:“这样的东西,随处都是。荷包的样子稀松平常,银三事儿更是世人皆会使得,家里年轻媳妇姑娘都有戴的。哪里随意捡来一个,就认作是媳妇的?”柳氏气极反笑道:“好,你睁眼说瞎话,不认这个也罢了。”又向迎夏道:“再把那字笺拿来与她看!”
迎夏笑嘻嘻将那字笺翻出来,打开来递到夏春朝面前,说道:“奶奶这回可看仔细了,这字迹可推诿不得。”
夏春朝定睛望去,却见那是一方胭脂红字笺,其上题着一首艳词,词牌乃是《菩萨蛮》:
花明月暗笼轻雾,今宵好向郎边去。刬袜步香阶,手提金缕鞋。画堂南畔见,一向偎人颤。奴为出来难,教郎恣意怜。
观其字迹,正与自己手笔相合,其下更题着“夏春朝”三字。
夏春朝看过,惊得面无人色,便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,一时里也忘了如何应对,只死死盯着那字笺。
只听柳氏在上头破口大骂道:“没廉耻的下贱东西,我陆家对不起你哪些?你定要行出这等不要脸的勾当,坏我陆家门风!你同那厮偷了几遭,趁早照实招来!”
夏春朝听得这一声,方才回神,定了定心神,转眼看向柳氏,冷冷说道:“太太这话当真是稀罕,我是陆家明媒正娶来的儿媳妇,我来家这些年人品做派如何,这一家上下都该看在眼里。我要偷情,还等到今日?如今分明是有人来栽赃陷害于我,玷污咱们陆家的名声。老爷太太不说严查此事,倒把儿媳妇提来兴师问罪?儿媳妇受了人陷害,污了名声,却与陆家有何好处?!”
柳氏哼笑道:“事到如今,人赃俱在,你还敢嘴硬!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。”说着,向下头跪着的小子喝道:“你说,这妇人是如何叫你私相授受的,快快招来,免得皮肉受苦!”
那厮听了这一声,身上打了个激灵,连连磕头道是,便说道:“小的原不在二门上当差,只是昨儿张小四忽被奶奶放了假,将我补了上去。因是奶奶的吩咐,小的不敢不依。到了今儿傍晚时候,奶奶叫小的到屋里,赏了小的酒吃,又给了小的这包子东西,只说今夜三更时分,送到角门上头,自有人来接洽。又说事成之后,赏小的十两银子,还让小的到铺子里领个差事。小的便应承下来,晚上就想送东西出去。谁知才走到二门外,小的就被巡夜的人拿住了,送到老爷太太跟前。”一席话说毕,他便浑身哆嗦着向上告饶道:“此事都是奶奶的吩咐,委实与小的无干,还望老爷太太从轻发落!”
夏春朝怒斥道:“简直信口雌黄!我若当真要送东西出去,为何放着那么些素日里用惯的人不使,偏偏使你这个没名没号的小厮?!你到底受了谁的指使,这样陷害于我?!”原来这人便是之前珠儿话里所禀、替了丁小三的王福。
王福不敢答她的话,只向上头连连磕头,将头目也磕的肿破了。
夏春朝又转向柳氏道:“太太,此事委实与媳妇无关。这厮不知哪里弄来这些东西,就赖在媳妇身上,栽赃陷害也未免太容易了。依媳妇所说,还是将他押下去,拿家法细细的审问,好好问出那幕后主使是谁。不然今儿他能污蔑媳妇与人私通,明儿是不是就能诬陷太太偷盗家财了呢?!”
这一言戳中柳氏心中真病,不由两颊飞红,恼羞成怒。正要发作,却听后面一阵拐杖触地声响,一人报道:“老太太来了。”
话音才落,就见宝莲扶着陆贾氏自后面颤巍巍而来。
堂上众人连忙起身,陆焕成赶忙抢上前去,将陆贾氏搀到堂上坐着,又陪笑道:“这深更半夜的,老太太怎么又过来了?夜里走了困,明儿又要没精神。”说着,又斥责跟随的仆婢道:“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?!这么大半夜,还劳动老太太起来!”
陆贾氏摆手道:“你也不必骂他们,前头闹成这个样子,我哪里睡得安稳,就过来瞧瞧。”说着,因看夏春朝在下头站着,便向她道:“这是怎么着,春朝丫头两只眼睛都红了,可是受了什么委屈?”
夏春朝还不及答话,柳氏已挤上前来,忙忙的赔笑道:“这不是今夜里家里闹贼,被家人擒住了搜出几样东西。媳妇因瞧着眼熟,好似是儿媳日常贴身用的,怕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勾当,便把儿媳妇叫来问问。谁知却惊动了老太太,是媳妇的过错。”
陆贾氏便斥道:“你这也是糊涂,这样子的事,就该私底下悄悄的问。这样大张旗鼓、摆设公堂的,闹得合家皆知,不论这事儿真不真,明儿传扬出去,岂不叫外人编排咱们的笑话?!”几句话,斥责的柳氏哑口无言,退在一旁。
陆贾氏又扯过夏春朝的手,问道:“春朝丫头,我一向信你的为人。你是个好孩子,跟老太太说,可有此事么?”夏春朝听了这话,这一夜满腹的委屈忽然发作起来,揉着眼睛哽咽道:“苍天可鉴,倘或真有此事,叫孙媳不得好死、万世不得托生为人!”
陆贾氏便道:“好端端的,又起这毒誓做什么,这话可不是随意乱说的。”言罢,便向陆焕成两口道:“罢了,既然春朝说没有,我信她,这事儿就这样罢。那贼明儿起来你们送到官府去,该怎么审就审。夜深了,都散了罢。”
柳氏不知出了什么变故,满心疑惑不解,又十分不甘,还待再说。
正逢此时,忽听外头有人道:“角门外头果然又拿住了一个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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